母亲和拔田

头条 2023-03-10 02: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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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海东日报

□王宝业

生产队里,叽叽喳喳的麻雀声叫醒了黎明前模糊的天空,不断打鸣的公鸡叫醒了村庄的寂寞。于是,朦胧中,人们从熟悉的巷道走出,揉着疲惫还未睡醒的双眼,从村子辐射开来,走向田间、走向地头、走向山坡、走向河边……开始一天的辛勤劳作,去挣那些为家庭、为孩子、为生计的工分。一年四季,不变的方式,重复的调子。

平常的日子,我们是上学的,而一到假期,我们也投入到挣工分的大军中。暑假,小学生跟着村里的弱劳力去麦田捡拾麦穗,这活是不记工分的,而我们这些“半打拉”娃娃(初中生)则为父母分担辛苦,开始为家里“苦”工分。那时,生产队严格按照按劳分配的原则兑现一年的所有收成,即便按人口分,也是少之又少。分麦子、分菜籽、分西瓜、分红利,就连麦草都按工分多少分配。

我清楚地记得,我叔叔一家当时人口和我家一样,但因他们家劳力有五人,工分多。我家只有母亲一人,再加上父亲当民办教师的一点微薄工分,每回分什么叔叔家都排第一或第二位,而像我这样的家庭只能垫后。分西瓜,叔叔家是一大“花栏”(比背篼大许多),至少十四五个大西瓜,而我家只能分到一背篼,顶多四、五个西瓜。于是,生产队的西瓜地里,我和哥哥开始狂吃(生产队有规定,在西瓜地里,你不拿走,随你吃多少,不管你,就看你的肚子),想把一年的西瓜瘾过完。回家后,就不再和弟弟、妹妹们争吃那分得的四、五个西瓜。分油菜籽,叔叔家是一牛皮袋,而我家只有我和我哥的两顶帽子。分麦草,他们从下午开始起背,一直到半夜时分还背不完,而我们因分得少,来回几趟就背完了。这时,勤俭持家的母亲就要求我们去扫路草(大家背完麦草后路途中撒落的),这些别人瞧不起的路草,我们还真扫了不少呢!

工分,就是生活中的支撑;工分,就是人们急疯了时想得到的全部。

原本快乐的暑假,成了我们担负挣工分的“苦行日”。那时我因上学较早,加之生活不是那么宽裕,十二三岁的我还没有铁锨把高,但不管咋样,初中生就该挣工分。于是,背着小小黄帆包,拿上不错的“砖包城”馍馍,运气好时,还可在自家园子里拔上一个萝卜,再横挎上我家不知哪年购置的、碰得伤痕累累的水壶,向山腰田间出发,去拔田。

我们因居住沟岔,麦田分为水田、旱田。水田可浇水,麦子长势好,庄稼收成好;旱田则浇不上水,悉听老天爷安排。水地割麦,叫割田;旱地,则叫拔田。一坡一坡的旱田,小麦长势不好,一亩下来,也就收三四百斤,但粮食是命根,必须颗粒归仓。

那时,生产队为了管理好我们这些拔田的“半打拉”,每个假期专门安排一个比我们大好几岁的有责任感的组长。组长认真得很,我们早上出发到山腰的田地里需要五十分钟,可他不管,到了地里,就开始给我们量化“作业”了,每人“两大步”,先拔。拔完后第二轮、第三轮……一天每个人要拔七八轮。我在这个队伍里是最小的,体质也是最弱的,总是最后一个完成任务。待我拔完第一轮,别人第二轮已拔出了一大截。落在后面的我,只有奋力追赶,冰草划破了手指,忍着;田间的野刺刺伤了脚面,忍着;大暑天的太阳炙烤着,汗流浃背,顾不了擦拭,忍着。我使劲儿往前赶,目标就是为了完成任务,就是为了赶上别人。那些岁数比我大、体格比我好的,一下就能揽上一大把麦株,而我只能一小把一小把地尽力而为。中午,完成任务的他们要么过来给我帮忙,要么躺在松软的黄土上或崖根的阴凉处,而我还在拔。待完成任务时,他们已吃过简单的中午饭,在地里嬉戏或短暂地休息。幸亏有哥哥帮忙,此刻,我和哥哥才开始馍馍就水的午饭。

记得有一次,我那破水壶不知啥时候开了个小洞,待到口渴喝水时,水壶里的水已荡然无存,只好向同伴要一点。可同伴带的水不多(那时候盛水的用具都很缺),我要了一点缓解口渴。我后来口渴得实在不行,在山里的阴凉的低洼地,就找了个羊粪漂满的“汪水坑”,喝了点积存已久的混浊水,也算是解渴。

拔田的辛苦,不是一日两日,而是整整一个假期。那时,我们每天天微亮就出发,每天星星出现后才回家。回到家,常常是晚饭吃到一半就累得睡在灶火门前。有时,实在跟不上进度,我请求组长给我分点田埂边上的。有点气力的同伴是不愿去拔地边上的,而我因体力不支只能找点边上的,这里杂草丛生,还要一株一株地去拣,花费的时间更多,但省了不少力气。

提起拔田,每每想起组长的“两步”,还有些惧怕,心里有些发怵,但是无奈。看到母亲背麦捆时和男壮劳力背负一样的重量,从十里以外的山上背到打麦场;看到母亲拉着架子车,弯曲着身体拼力前行;看到母亲挥汗如雨,努力翻土块;看到母亲回到家中,还要烧火做饭;看到母亲十一二点了,还在为我们做针线活,我就觉得这一个假期的拔田算不了什么。

记得那年暑假,拔了近二十天旱田的我,生产队会计只给我记了13分的工分。母亲愤怒了。愚昧而又霸道惯了的会计,哪能容得母亲的不满,直扑过来想揍我的母亲,而刚强的母亲更有一种不屈服的力量。在众人的劝阻下,母亲没有挨打,被劝回家里。那天晚上,从来没被别人骂过的会计,凶神恶煞地手持菜刀闯进了我家,想制服所有与他抗争的人。庄邻们奋力阻挡,为捍卫我的辛苦,为了讨得一个公正的说法,母亲索性豁出去了。我们偎依在母亲身边嚎啕大哭,一边在涟涟的泪水中恳求母亲,一边用愤恨的眼睛怒视着那个飞扬跋扈的会计。母亲在抗争,在为应得的工分抗争。

那时,壮劳力的男人,一般出个早工就可记12分,而我近二十天的辛苦拔田却仅得到了13分。毫不讲理的会计竟说,按年岁算工分。想到组长的那“两步”,想到每天最后拔完田回家的我们哥俩,吃着干馍、就着汪水的我,怎能忍受这只给13分的欺辱?

母亲的能干,母亲的为人,母亲的付出,至今都被村上人称赞。每每回到村上,谈起母亲,村上的人都说,你母亲是我们庄子上多少年来少有的一位了不起的女人。亲友相聚,每每谈起母亲,大家都潸然泪下,无不为母亲的人品而感动。可惜母亲走得太早了!将儿女们拉扯大成了家,才57岁的母亲就走了。大半辈子的重压,没能让她走完一辈子的路;大半辈子的付出,未能让她坚强的躯体承受病魔的折磨;待到享受的年岁,让人揪心地走了!

一切为了工分,一切为了生计。

回想走过的路,难忘拔田,心头总有抹不去的印痕。拔田,在我年少的记忆中烙上的是艰辛;拔田,也为我之后的奋斗注入永久动力。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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