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爷叔”游本昌
本文转自:新华日报
梁平
年初,王家卫执导的电视剧《繁花》霸屏,抖音里关于“爷叔”饰演者游本昌先生的视频不计其数。他51岁等来“济公”,90岁等来“爷叔”,诠释了“你和艺术有多近,艺术与你有多亲”的演艺真谛。
我是1987年岁末认识游老和他们一家人的。36年来,游老于我亦师亦友,他对艺术的执着、对名利的淡泊、对晚辈的提携、对友情的看重……皆为我等学习的楷模。
单枪匹马闯京城
1987年年底,我所任职的南京《周末》报主编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去北京采访报道央视春晚。我是刚进报社半年的新人,从事文化娱乐新闻采访。领导认为我挺机灵的,采访明星不怯场,让我去闯一闯。
我在火车硬座上一夜没合眼,压力、兴奋像两团火球,燃烧着自己。我当时掌握的资料非常有限,就知道参加过1984年春晚的中央实验话剧院喜剧演员游本昌是地地道道的南京人,他妻子叫杨慧华。
在北京站外的早点摊匆匆吃了点东西,我就乘公交车直扑中央实验话剧院。“师傅,您好!我是游本昌老师的老乡,从南京来的。”
门卫师傅回我:“找游老师啊,他可不在团里,好像是去春节晚会剧组排练了,好些日子没来团里。”
我称给游老师捎了东西,必须送到他家里,师傅非常淳朴,片刻,抄了个地址给我。我谢过师傅,转而直奔游老师家。
午后3点钟左右,眼见一位女士开门进屋,我琢磨着,从年龄上看,她应该是杨老师吧!
知道我是南京来的记者,杨老师热情地招呼我说进屋,还给我沏上茶,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说:“今年春晚是邓在军任总导演,这位女导演是军人出身,况且剧组在部队内的营区里,地方电话打不进去。想采访,难呐。”
“不过,我告诉你地址,你可以去试一试。”
“如果您要给游老师捎什么东西,我正好可以带过去,也有个借口进去。”
杨老师顿时乐了,“南京人就是聪明!”
“潜伏”剧组四天四夜
大约花了两个小时,我才赶到翠微路上的解放军某部营区大门口。
站岗的哨兵伸手拦住了我,他问:“同志,你找谁?”
“我是演员游本昌家里的人,给他送生活用品。”
“稍等,我打电话让游老师来接你。”
哨兵口中不经意间说出的一个“接”字,让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游老师在开会,这会儿来不了,要不你登记下,把东西送到西楼219房间?”哨兵接到了一个电话后问我。
我心里求之不得。顺着哨兵的指点,我很快找到了西楼。进到楼内,还有“岗哨”,“您是找游老师的吧?上2楼右拐第6个房间就是。”
房间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敲了几声,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一夜一天的奔波,我确实累了,便靠在沙发上打起了盹。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小同志,你是找我吗?”
“游老师啊,您好、您好!我是南京《周末》报记者梁平,专程来北京拜访您的。”
“我可是《周末》报的读者啊,你的名字我见过。这次来是打算采访春晚吗?”
“是啊,游老师,请您一定要帮学生这个忙,先谢谢您了!”
慈眉善目的游老师说:“你是我的小老乡啊,这个忙我一定会帮的。”他告诉我,不能明着采访,只能暗中观察,收集素材。他允许我在他这间房里“潜伏”几天,只要有演员来串门,就可以抓住机会采访。
我感激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游老师,海外来人了?”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捧着个茶缸走了进来,语气有些俏皮。
游老师朝我使了个眼色:“你不是要采访吗?这就是‘自投罗网’的采访对象啊!”
我仔细一看,来人正是当年红遍全国的《夜幕下的哈尔滨》的朗读者和1986年、1987年两届春晚的主持人之一王刚。
游老师对王刚说:“梁平是我的小老乡,这次来采访春晚,王兄给行个方便?”他的语气像是在说台词,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都乐了。
这是我第一次与当红明星近在咫尺的采访,或许是有游老师撑腰,我底气特足,见谁也都自来熟,什么问题都敢问。
在这间不足20平方米的房间里,我“潜伏”了4天。一日三餐,均由游老师等大腕捎带到房间。每天入夜,正是演员们排练上劲的时候,我也敢到隔壁房间串门了,对外一概宣称“游老师亲戚”。有了这块挡箭牌,我分别见到了赵丽蓉、孙道临、姜昆、唐杰忠、侯耀文、刘晓庆、笑林、韦唯、程琳、成方圆等人,并对其中的一些演员做了采访。其中有一天下午,我还混在这些大腕们中间,和他们集体乘大客车去央视春晚现场走台,因为是春晚剧组的专车,进央视一路“免检”。
“混”进春晚直播现场
1988年春节没有年三十,年廿九即除夕。腊月二十七,我再次北上,终极目标是除夕夜进入春晚现场采访。在此之前,尚无央视以外的地方报纸记者除夕夜进入现场采访。
游老师给我想出了个绝妙的办法,他说,下午3点来钟会有道具车去春晚现场,道具中演员的各类服装占大多数,进了央视大门得由人一趟一趟地往后台和化妆间送。到时候,你可以佯装剧务,混迹其中,下车后把衣架抱在胸前往里面走,抱得越多越好,只露个脑袋喘气就成。大门口值守的人想看你证件都无从下手。试一试,行不行就看你的造化了。
下午3点,两辆道具车从剧组出发,直奔位于复兴路的中央电视台春晚现场。上车没费周折,因为我戴着一顶流行的导演帽,围着个红围巾,脸上上了淡妆,挺有气质的。
几分钟后,道具车稳稳停在演播大厅的台阶前,剧务们开始卸货,有整箱的,有散放的。我抱起一大摞服装下了车,剧务们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听见他们一口京腔在议论:“得嘞,今儿碰上一雷锋式的演员,还给咱搬道具呢。”
我搬着服装佯作吃力状,径直往里走。值守的武警战士看我如此敬业,纷纷上来搭把手。
听参加过春晚的演员说,记者在一个位置不能待得太久,现场采访要善于打“游击战”。我接受了这个忠告,在现场每采访过一个演员,便溜进洗手间“缓冲”一段时间,把采访到的内容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再出来继续物色目标追踪采访。我从下午3点多进到演播现场,一直到晚上8时晚会播出,进出洗手间不下20趟。好在那个年代,没有监控,如搁在今天,行踪早就暴露无遗了。
我第一次置身春晚现场便上了镜,而且特写多多,在家乡南京成了一大新闻。那时除夕看春晚是家家户户的唯一选择,《周末》报记者亮相春晚的消息不胫而走。其实,更走运的是歌手毛阿敏,她演唱的一曲《思念》一夜走红,为亿万观众所认识。
36年与游老一起走过
后来每到春节临近,采访春晚、为读者提供鲜活的春晚直击报道,成为我的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我与春晚结下了不解之缘,以至于从那以后到今天,有近20年的除夕夜是在春晚现场度过的。
而这一切的源头,始于与“爷叔”的不了情。
1988年春节期间,我写完了长篇通讯《1988年央视春晚幕后新闻》,文章在《周末》头版整版刊出引起轰动,几十万份报纸短时间内销售一空。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直严防记者进入春晚剧组采访的总导演邓在军,读到了我的春晚专题报道,不禁眼眶湿润,她感慨地说:“这篇报道真实记录了春晚演职人员艰辛的创作过程,尤其是记者采访并没有影响到春晚的工作,难能可贵!”
我和游老的友情同样与日俱增。后来我常去北京采访,有时就吃住在游老家里。进入微信时代,我们的交流更多了。每当我家里遇到喜事大事,游老都会在第一时间以不同方式表达祝福。2014年岁末,他得知我的儿子要结婚了,立马“召见”两个孩子,给他们讲述“大家”与“小家”的关系,以自己的人生过往为例,告诫他们如何孝敬长辈、努力奋斗。
2023年5月,游老在上海拍摄《繁花》期间,经常和我说起拍戏的事儿。他当时万万没有想到这部戏会成为他艺术人生的又一个里程碑。他已经习惯了宠辱不惊,就像早年他打过的一场名誉权官司,我亲身见证了他捍卫自己尊严的不遗余力,和打赢官司后“得理且饶人”的广博胸怀。
光阴荏苒,一晃36年过去了。这36年里,我与游老一起走过,我感恩他对我的提携与厚爱!我们的往事,是我永久的记忆和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