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火 （外四首）

本文转自：开封日报

杨泽西

外面要比室内冷得多

在外面的人要遭受更多的寒冷与苦难

大雪下了很久，因此在屋顶有了重量

你在屋里，屋外的人替你承受了

一部分雪的重量和压力

我的父亲从外面走进屋里

他的脚印还深陷在雪地里

而母亲头顶上的雪最多

她走在雪里仿佛被雪压低了一截

我在屋里生好火等待着他们回来

我们终于可以围坐在一起慢慢地烤火

父亲和母亲身上的积雪被一点一点烤化

他们因此看起来轻松了一些

雪是我们生活里相同的病症

只有下雪的时候我们才会聚在一起

用内心的雪去覆盖身体的疼痛

在冬天里待太久的人也可能怕火

虚拟的春天里我们会一点点裸露出自己

而那火不会持续太久

等到炉火熄灭

等到积雪一点点融化

我们又会一起重新踏入冬天的命途

孤鸣

窗外那只蟋蟀每到深夜

就开始独自弹奏

仔细听，你能感觉到

它用两片轻薄的羽翼拨动

空气中暗含的琴弦

它的乐趣在于

把乐音从空无中挖掘出来

我醒着，被睡眠挤出来

我是沉睡里多余的一个

无用的一个，我享受这无用和多余

我的乐趣在于和空无对峙

把诗引出来再和它一同走回去

我在窗前坐着

用手影垂钓纸里的词语

直到深夜白纸上落满了雪

我仍是一无所获的独钓者

庭院里苔痕渐浅，虫鸣渐失

空无以寂静写满我

木耳

因为无用，一棵细小的枯树

被留了下来

它没有被做成椅子、柜子和床

被我们反复挪动和使用

长久的淋雨和腐蚀，它的体内

正在积蓄一种力量

一朵朵木耳从它的身体里长了出来

它获得了一种

倾听自然之声的听力

同样，因为无用

诗歌被挖掘了出来

它不能阻挡饥饿

更不能帮我们摆脱苦难

但它赋予了我们一种听觉和力量

我们能够听到万物内心隐秘的诉说

并带着这种声音清醒坚定地去生活

枯藤

枯井回音，枯叶回根

你不能说这枯里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这枯里毫无生机

枯藤至死都保持着

向上攀爬的姿势，白雪落在

枯藤上，枯藤又活了一次

为了养活一家人

祖父一次次把自己掏空

直到自己变成一根枯藤

为了找到那个词

我常常陷入枯竭之中

直到一首诗回到它最初的位置

而活着，就是不断从生活的枯里

为生命制造新意和暖意的过程

直到枯藤上由空变满，再由满变空

牧羊曲

泥土潮湿，蹄印渐深

阳光灌满这人间的缺口

一只蚂蚁踉跄地爬了上来

最后它原谅了这温柔的陷阱

黑夜把露水轻轻涂抹在

草叶的伤口上

几天后长出来的青草

原谅了羊的啃食

风折断细小的枯枝扔在地面上

让鸟儿撷去筑巢

树原谅了风的鲁莽

这林子里蕴含的善知识

需要一个饱经风霜的人才能读懂

我牵着一只白羊坐在草地上

如同在放牧内心里的白雪

阳光静静照在我身上

我开始慢慢原谅

生活里的尖刺和利刃